龙山驿客

春秋时代的宋国，是一个很奇葩的诸侯国，有守株待兔、揠苗助长等“黑宋”寓言故事，又有靠仁义道德打仗杀敌的宋襄公，还有襄公王后引诱孙子鲍私通，而政变杀昭公，赠国予鲍的王姬。然后很少有人知道，他还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、成功地实行一国两制的国家。

宋国，分封于公元前1039年，灭亡于公元前286年。宋国的等级很高，是八百诸侯国中为数不多的公爵国之一，位列周武王两位前辈封国之后；宋国与周王朝关系特殊，和所有的诸侯国不同，他是周天子的宾客，不必对周王朝俯首称臣；宋国不须纳贡，不必像其他诸侯国那样，定期纳赋上贡承担义务。所有的不一样，就是因为实行了一国两制。

周王朝在军事上战胜的商朝，但殷商六百余年的积淀，强大的政治文化经济影响依然存在，周武王深感到“天下未集”，“天保”未定，如芒在背，夜不能寐，两年后很不放心地撒手人寰。武庚的反叛，让执掌朝政的周公旦看到殷商遗族的强大能量和潜在危险，为了笼络人心，安抚殷商遗族，表示对前朝的尊敬，分封殷商遗族为宋国，在分封诏书中承诺：“统承先王，修其礼物，作宾于王家，与国咸休，永世无穷。”

这段诏书是否可这样解读：宋国（微子启）继承商朝先王，整理祭祀典礼、文物（意即继续采用商朝的礼节和习俗，祭祀过日子）；宋国做周王室的宾客，与周朝一起共享美好，世代绵长，无穷无尽。也即诏告天下及殷商遗族，宋国继承商朝衣钵，商朝还在，只改换个名字；继续延用商朝礼节、规格、习俗，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；定位宋与周关系，宋国是周天子的宾客，而不是周朝的臣子，彼此不是君臣关系。既然是客人，也就不用承担任何义务。

这段诏书的意思在西汉刘向巜说苑-武王克殷》中得到了部分印证，武王问“殷之士众，如何处置？”，周公曰：“使其各居其宅，田其田，无变旧新，惟仁是亲”。

对周王朝来说，这样做也是不得已为之，并非全是遵循“兴灭继绝”传统，而优待前朝先圣，对殷商大发善心。优待前朝先圣大多是摆个形式作个姿态的形象宣传，形式大于内容，徒有虚名，没有多少实质性内容，同为“二王三恪”的舜之后的陈国禹之后的杞国就是现例，弹丸小国，人少地小，风雨飘摇，没有话语权。

为了巩固新生的周王朝，周公旦在对待殷商遗族方面，吸取了武庚反叛的教训，明智而坦诚，深知要彻底战胜自己曾经的宗主国，并不是容易的事。周朝自身体量很小，方园百里，没有文字，先天不足，凭借纣王东征东夷、殷商内讧和“统一战线”的小动作，偷袭了殷商，深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，要想蛇吞象就得有想法。为此精心筹划，量身定制了一套有别于其他诸侯国的优待政策，在三千年前的中原大地，施行了一国两制的伟大尝试，使宋国成为亨有特权与殷商政治遗产的诸侯国。

周初分封七十一诸侯国，姬姓五十三个，异姓十八个。其中公爵国仅虞虢宋等八个，虞虢两国是周武王必须顾及的前辈，一个是伯祖父仲雍后，另一个为自己叔叔虢仲虢叔倆。除此之外，宋国则是天下第一诸侯国，级别规格高于所有诸侯国，大大高于晋鲁齐等姬姓诸侯国和功臣诸侯国，晋鲁为侯爵国，齐秦为伯爵国，楚为子爵国，许为男爵国。对于一个军事战败国，这样的安排是不同寻常的，凸显了周公的良苦用心。

周朝先后分封（含宋国诸侯分封）殷商后裔共九国，有殷国（武庚反叛灭国）、宋国、华国、戴国、谭国、权国、萧国和朝鲜国，客观上缓和了周王朝与殷商遗族间矛盾。

尊宋国为“三恪”，享用天子礼乐祭祀宗庙，确定与周天子为主客关系，互行宾客礼。从古至今哪有胜利者与对手、失败者平起平坐，以客人相待？充分显示了周公旦超人的政治智慧，比较数千年后将对手赶尽杀绝的满蒙强盗不知超越多少，不愧为仁周。

还确定宋国不用向周天子上贡纳赋，即不用履行诸侯国对周天子的纳贡义务。《左传-昭公二十五年》记述公元前五百十七年的一个故事，那年周王朝内乱，晋国召集十多诸侯国会盟救援，要求各国提供粮食和士兵支持，大家应诺。唯宋不允，宋国执政右师乐大心说：“我不输粟，我与周为客，若之何使客”，意思我（宋）与天子是平起平坐的客人，你们怎么对待客人？潜台词你们这些蕞尔小国，别把我看作和你们一样的，叫我交粮食支援士兵办不到，一脸准天子国的高傲。

有一次宋成公出差路过郑国，郑国君犯难，不知用何礼节接待，此时郑国大夫皇武子提醒，“宋，先代之后，于周为客。天子有事膰焉，有丧拜焉，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。”意思是说周天子举行祭祀活动时，会特意向宋国赐祭肉；宋国去周朝吊丧时，周天子会特地派人拜谢，不是我们这样的诸侯可相比的。皇武子话里话外意思，宋是周天子的宾客，接待宋国规格要按周天子的宾客标准，准天子标准，不可用咱们小兄弟诸侯国家标准接待。

由此，周王朝从军事和政治两个方面彻底解决了商朝这个头等难题，商王朝也以比较体面的另一个方式继续存在，这就是宋国存在的意义，所以宋国扮演的不是普通诸侯国角色，是享有特权与继承殷商政治遗产的诸侯国，是实行了与其他诸侯国完全不同政策的诸侯国，是周王朝一国两制的成功实践。

周王朝成功的一国两制，在比较短时间内解决了商周族群的对立矛盾，保持了社会持续稳定，节省了社会资源和社会成本，继承了殷商文明，繁荣了宋国经济文化，孕育催生了儒、道、墨、名四大学说思想。这对于中华民族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、春秋诸子百家的形成及后世思想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
2022.11.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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