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被父亲独自拉扯大的女儿，担心父亲死后孤葬，寻思着给父亲找个伴儿；另一个独自照料瘫痪且智残女儿的父亲，害怕自己死后女儿无人照应，想在他生前将女儿托付出去。两家经人撮合，竟结成了一门婚事——夫妻年龄相差35岁。

火灾现场。 目击者 供图

两人共同生活近6年后，一场除夕夜的火灾，给这段婚姻划上了句号。榆林市公安局榆阳分局通报称，2月4日晚，榆阳区金鸡滩镇柳树滩移民区有彩钢房着火，房间内一名女子死亡。通报称，遇难女子李春的丈夫朱连堂供述了放火杀人的犯罪事实，朱连堂已被刑拘。

2月13日，朱连堂的女儿朱红云（化名）抹着眼泪叹气：“当初是为了尽孝心，谁料想倒害了他。”朱红云介绍，被害人李春是她的继母，2013年，因阴婚习俗，她张罗着帮父亲娶了李春，但没想到，这桩“一拍即合”的婚姻，是这样的结局。

即便有警方通报，但朱红云仍不理解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：“已经养了她五年多了，要害她早就害了，为啥要在这个时候害？”

2月18日，榆林市公安局榆阳分局政工监督室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，该案还在侦查阶段，犯罪嫌疑人作案目的还不确定，“他本人还不太配合，他讲的（犯罪事实）和咱现场勘查的还有些不吻合的地方”。该负责人介绍，相关具体案情还需要继续侦查以后才能确定，目前，警方尚未对朱连堂进行报捕。

七旬翁被指除夕放火杀妻

2月4日晚7时许，一场火灾发生在榆林市金鸡滩镇柳树滩移民区。当天是除夕，目击者拍摄的火灾视频中，烟花爆竹的声响此起彼伏。

“我刚吃完饭，就从厨房窗户看见那边的彩钢房起火了。”附近一家工厂工人徐鹏飞（化名）翻看手机通话记录后告诉澎湃新闻：“7点13分我打了119，然后我觉得榆林市的消防队太远，又给我们厂的消防队打了报警电话。”

徐鹏飞租住的房子在该移民区最北边一排，距起火的彩钢房百十米左右。发现火情后，他连忙赶去试图灭火，“彩钢板是铁皮包着塑料泡沫，着得很快，住人那间房子好像已经烧塌了。”

和徐鹏飞几乎同时到现场的，还有其他几个人，包括彩钢房住户朱连堂，“他（朱连堂）好像是刚吃完饭从外面回来。”但因火势很大且蔓延很快，村民们缺乏灭火设备，束手无策，只从火势尚未波及的牛圈中救出了四头牛。

应消防人员要求，徐鹏飞在7点25分左右拍摄了一段现场视频。视频中，火势几乎蔓延了整个院落，房屋基本已被烧塌。有人哀叹：“烧完了，唉，没用了。”

起火的彩钢房曾是修建移民区的工程队宿舍，工队撤走后，村民朱连堂和妻子李春住了进来，顺便帮着照看工队留下的一些杂物。在这场火灾中，李春不幸身亡。

消防部门在火灾现场旁张贴出现场封禁告知。 澎湃新闻记者 王健 图

2月7日，西部网发布了榆林市公安局榆阳分局的通报，通报称，这起火灾是一起纵火杀人的刑事案件。

通报称，2月5日（正月初一），榆林市公安局榆阳分局经过一个昼夜的连续工作，抓获涉嫌故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朱连堂，破获了发生在2月4日除夕夜的一起现发命案。

“2019年2月4日19时许，榆阳分局刑警大队接市局110指令，称榆阳区金鸡滩镇柳树滩移民区有彩钢房着火，房间内一女子死亡。接报后，刘耀副局长、刘生玉大队长迅速调集当日值班中队、重案中队及技术、法医等民警赶赴现场，会同金鸡滩派出所及时展开现场灭火及调查走访工作。”

上述通报显示：“2月5日，经过警方连夜的现场勘查及大量走访调查工作，村民朱连堂具有重大作案嫌疑。在民警的审讯及大量证据面前，朱连堂供述了其放火杀人的犯罪事实。 ”

“经查，2019年2月4日19时许，犯罪嫌疑人朱连堂故意将自己居住的彩钢房放火点着，将患小儿麻痹生活不能自理的妻子李春烧死在彩钢房中。目前，犯罪嫌疑人朱连堂已被榆阳分局刑事拘留。”

2月18日，榆林市公安局榆阳分局政工监督室负责人向澎湃新闻表示，目前案件仍在侦查阶段，犯罪嫌疑人作案目的尚未明确，警方尚未对朱连堂进行报捕。

年龄差35岁，因阴婚成亲

澎湃新闻注意到，警方通报显示，朱连堂生于1949年8月10日，已年近70岁，而其妻子李春年仅35岁。年龄相差如此悬殊的二人，是怎么结为夫妻的呢？

朱连堂原本是榆阳区刘千河镇人氏，二十多年前，他女儿朱红云嫁至榆阳区金鸡滩镇柳树滩村，独身一人的朱连堂投奔女儿跟了过来，后来就落户在柳树滩。

朱红云告诉澎湃新闻，她还不记事的时候，父母就离婚了，是父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，父女相依为命。朱红云介绍，她爷爷是独子，她父亲也是独子，到她这一辈，仍是“千亩地一棵苗”。

在柳树滩，朱连堂平日里帮女儿家劳作，生活不易，但也能过得去。随着朱连堂年事渐高，朱红云就开始考虑父亲的身后事，她寻思着要给父亲找个伴儿，以后也好合葬在一起，“我们这边一直有配阴婚的风俗。”

阴婚，是一种已流传了数千年的陋习，包括陕北在内，我国许多地方目前仍有配阴婚的现象存在。

柳树滩村一位老人告诉澎湃新闻，陕北讲究人死后不能孤葬，有钱人家 “娶”尸骨配阴婚，少则几万元，多则十几万元。没钱人家，往往扎个纸人，或者用香头画个人的图案和死者埋在一起。

朱红云说她也曾想过父亲去世后，给他买尸骨配阴婚，但她又担心尸骨来路不明，惹上违法犯罪的事情。近年来，因配阴婚这种陋习，曾引发多起盗卖尸骨案，甚至杀人卖尸的事件。

2016年9月，澎湃新闻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以“阴婚”为关键词检索发现，从2009年到2015年，共有34份相关裁判文书，涉及23起刑案、44具遗体，案发地包含了陕西、山西等8个省份，遗体交易价格从3000到数万元不等。

距柳树滩村140余公里外，李春家在榆林市米脂县杨家沟镇的一个山村里。用该村村民的话讲，李春是个可怜人，家庭条件也不好，“都是受苦人”。

2月13日，澎湃新闻记者在李春老家找到她的大哥，试图了解李春的身世。李春大哥介绍，他们兄弟姐妹四人，李春最小，她因小儿麻痹不能走路，又因发烧导致智力低下，还不会讲话。

李春一直是和她父母生活，母亲去世后，就是父亲一人照料。至于为何会将李春嫁给朱连堂，李春大哥称：“老人只是想将来要有人照料她，养活她。”除此之外，他和妻子大多以“不知道”“不清楚”回应记者的询问。

据与李春家临近的一户村民介绍，李春自小就生活不能自理，“腿软，站不起来，智力也有问题，还不会说话。她经常用头磕地磕墙，头上都磕出了一块死肉。”

该村民介绍，李春的三哥在榆林修车，后来因家中出现变故，李春的父亲就带着李春去老三家生活，帮其做饭。李春出嫁的时候，已在榆林生活了一段时间。

在榆林“讨生活”的还有李春的二哥，他经营着一个门市部。朱红云前些年在榆林开店的时候，和李春的二哥是邻居。平日的交往中，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家庭情况。据朱红云讲，经过中间人撮合，两家定了这门婚事：朱连堂和李春结为夫妻。

遇难者居住的彩钢房中有一个铁炉子。 澎湃新闻记者 王健 图

老夫少妻已生活5年多

朱连堂迎娶李春的时候，只叫了两家的近亲，摆了几桌饭菜。柳树滩一些村民在日后才逐渐得知，“都知道他是为以后配阴婚。”

朱红云说：“没有彩礼，只给了李春家2400块钱，算是个认门钱。”当时，朱连堂64岁，李春29岁。朱红云比她的继母还要年长11岁，“我不叫她妈，一直把叫她春儿。”

对于这桩在常人看来十分荒诞的婚姻，朱红云流露出无奈的神情：“跟他（朱连堂）年龄相近的不好找，一般人家也都有儿女。在世的时候，俩人可以相互照料，但人家要是去世了，她儿女也会接回去跟原配合葬。”

“他们图以后有人照顾李春，我们图父亲去世后不孤葬。”面对这个比自己还年轻11岁的继母，朱红云也想过长远的事情：“她虽然是残疾，但命可能还长。所以我还问我儿子，‘以后要是我走在李春头前了，你会不会照看她？’他说就是多张嘴养个人的事，肯定会照看。”

李春老家在米脂县杨家沟镇的一个山村，这条路的尽头是她大哥家。澎湃新闻记者 王健 图

李春出嫁的次年（2014年），她父亲去世了。同年，柳树滩村因采空区塌陷而整体搬迁，朱连堂和李春也分到了移民区的一套二层小楼，紧挨着女儿朱红云家。

不过，朱连堂夫妻并未住在新家，而是搬进了距新家二三百米外，工程队遗留下的彩钢房里。新居一楼空置，二楼租了出去。

朱红云说：“李春老是用头‘咣咣咣’地磕墙磕地，又总是乱爬乱抓。安置房墙和地是水泥的，怕她磕坏了，又有天然气，怕她乱抓出事。彩钢房的墙是一层铁皮包着泡沫，到底能软些，所以他们才住在彩钢房里，没想到能出这么大的事。”

但即便有警方通报，但朱红云仍无法理解是她父亲纵火烧死了她继母。朱红云介绍，李春和朱连堂结婚五年多来，平常都是朱连堂照顾李春，给她做饭洗衣，照料起居。朱、李夫妻居住的彩钢房大约十几平方米，有两张床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，屋子中间有一个铁炉，冬天烧煤和玉米芯等取暖。

除夕那天晚上6点多，朱连堂到朱红云家吃了年夜饭。之后，朱连堂还给晚辈发了压岁钱，“我们煮了些鱼丸，准备让他给李春端过去吃，结果就发现起火了。”

“已经养了她五年多了，要害她早就害了，为啥要在这个时候害？”朱红云称，李春牙口不好，曾因吃杏和小瓜先后三次卡住嗓子，多亏他们发现的及时，连拍后背带揉脖子，才救下来，“要害她就不救她了。”

此外，澎湃新闻从榆阳区残疾人服务中心了解到，李春曾在去年做过残疾鉴定，残疾等级为一级，其中言语残疾一级，肢体残疾和智力残疾均为二级，属于重度残疾。

榆阳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一位工作人员称，符合结婚年龄，但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，经监护人同意后，可以和他人登记结婚。

不过，《中国妇女报》2017年11月13日刊发的《智力残疾者婚姻是否有效》一文称，《婚姻法》第十条规定，婚前患有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，属于婚姻无效的情形之一。在《婚姻法》中，并没有明确提及到底是哪些疾病，但在司法实践中一般认为是指以下几种疾病：严重遗传性疾病，指定传染病，严重的精神病，重症智力低下。

上述文章称：“从理论上讲，二级智力残疾属于重度残疾，是不应当结婚的疾病，满足《婚姻法》规定的禁止结婚和婚姻无效的情形。”

然而，无论是否合法、有效与否。这段始于2013年11月4日的婚姻，终结在了刚刚过去的这个除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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